自从四年前那个晚上,李武不小心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那些生命,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的那场旷世大战,看到了政府用远超于现世已公开的技术强行封闭了那道裂痕,他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他被迫失去了家庭,被迫远离了曾经的圈子,被迫去避开所有周围的人。一天天言不由衷的编着谎言,心痛得慢慢不愿再多言。
李武最初是被迫的加入。但是一天天追踪着那些异象,他才知道人类世界远没有表面的舒适与和平,致命的外部危机一直潜伏着伺机而动。那个在旷世大战的世界一直在不断设法将那边的规则侵染过来!规则侵染的下一步,也许就是那些生命也要过来了!
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没有长期持续的大规模战争,人类的科技树没有点在厮杀与毁灭上。人类铁定打不过那个连内战都如此恐怖的世界。
李武从最初对政府的不满,到接触更多真相后的讶然和惊恐,再到后来在意识到人类随时可能灭族的危机感下,终于自发的站到了守护人类的立场上。
李武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政府已经没有了恨,有的只是对他们身为人类统治者的悲哀,有的只是跟他们一样的想法:尽可能让那个毁灭的时刻来得晚一些,再给人类文明一点发展的时间,撑到等那些总在仰望星空的学者们能带着人类的种子离开。
这一切不见得会在李武这辈子结束,但总要有人付出不是吗。李武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总之他已经脱不了身了。但是,只要人类的生活还能继续这样延续下去,对王梓娜来说,她完全可以无知的幸福的过完这一生。太沉重的东西,没必要让她去背负。她笑起来的模样可比哀伤的时候好看多了。
李武不禁温柔的一笑,感觉周围的空气也轻快了很多。
还是把周畅拉下水吧,反正他巴不得。
可惜交涉并不顺利。
那个秃了顶的老头子是这么说的,“王梓娜不能走,你还用得上她。你不能保证被感染的只有一人两人,也不能保证感染的方式就这一种两种。当你需要在满街的人形生物里区分哪些是真的人类,你必须靠她!”
满街人形生物却可能都是非人类?李武被这话里音怔到了。
能让政府对未来做出这种悲观的判定,大抵是有其他调查员查到了些新的情况。
“那完成这次事件后,她会被怎样?”
“她有用,我们当然会留着她。这点是肯定的。”
李武松了口气,至少能确保活命。只是……
“但她这辈子就没有自由了是吗?”李武忍不住心里的怨气,还是爆发了出来,“她并没有错啊,这是你们主动找的她!然后又因为她知情,就要毁掉她的人生吗?这很不人道!”
李武隐约又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同样的不甘,同样的痛斥,同样的无法逆转。
老头子捋了捋头顶稀疏的几根横趴着的毛,一脸无语的安抚道,“清醒点。要是这次人类就栽在这里了,她的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连这辈子都没有了,还谈啥自由?”
“你这只是个假设……”
“我们当然要做最坏的假设!”老头子打断了李武,“人类经不起试验任何一个‘如果’。好好好,咱的目标当然是让人类安全的延续下去。那么为了人类整个种族,王梓娜个人的这点牺牲是值得的!”
老头子几次抬手制止了李武发话,坚持将王梓娜留任。
临走前,不知是于心不忍,还有另有用意,老头子最终还是拍了拍李武的肩,像个慈祥的老人给儿孙一些告诫似的,温和道,“都告诉那丫头吧。就算不是为了让她帮上你,也是为了让她尽早有自保的能力。灾难面前,全民皆兵。就算人类最后的存活率达到99%以上,谁也不能保证那1%里面就没有你……和她。”
李武从伪装成研究所的基地出来的时候,脑袋还有点发胀,脸色微微发白。
其实最打击他的倒不是他们不让王梓娜离开的事情,而是他试探来的那句回答,“她有用,我们当然会留着她。”
是了,当年看到那场面的肯定也不只他一个,其他不小心看到的人也肯定不会那么巧都“有用”。所以,才有了那个消失的初中新生?也许还有更多的……
“……没那么多资源去顾及所有的个人。”李武又想起当年的那句话。
当时的李武有点歇斯底里,他有点记不得他们为啥这么跟他说。那时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离婚还可以不用当事人双方同意甚至都不用知情,原来去别的国家也是可以一夜之间就办完签证的,原来那些所谓的职场、法律、规则都只是一盘沙场点兵的游戏……对了,他当时反抗着啥来着,他是想要跟他的家人在一起吗?还是想要继续和亲朋们来往?
至少当时,他没有想过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直到那晚,王梓娜跟他说了那个消失的孩子和孩子的亲友圈,李武才突然意识到,他们说的是对应前半句‘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机会的’,是告诉他,那些不能留用的人是得不到跟他一样的对待的。那么那些人,是不是早已被……
李武不敢想下去了,他不敢去猜想没用的人会被怎样。他想到了被政府送出国的前妻和儿子,至今不知真相的接受了另一种生活。他不知道是不是也有那么个地方,隔离着那些被定义为“没用”的人。
至少他希望是这样的。他希望他们都还活着。
李武很晚才回到镇上。他停好车后还是从停车场直接出去,兜一圈慢慢走回酒店正门。正走着,他突然感觉边上的橱窗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晃动,便侧过头看去。
王梓娜和周畅正坐在一个馆子靠窗的桌边,王梓娜正朝李武挥手呢。
李武眼睑微垂,略想了一下。
没心情。不想进去。
于是他没搭理王梓娜,继续慢慢晃到酒店厅前的台阶下,顿了顿,转身坐下了。
没一会,王梓娜和周畅也过来了。王梓娜见李武没什么精神,便挨着他蹲下了,侧着头看李武。周畅瞥了两眼,自顾掏出一根烟,站在一边抽起来。
“李探,吃了没?”蹲了会,王梓娜柔声问道。
“嗯。”其实李武没吃。
“……你之前让我查的东西,有进展了。跟你说说?”
“嗯。”可李武觉得自己这会儿不想听,“明天说。”
“呃……那李探,咱晚上……讨论点别的?”
“我想抽一根。”李武叹了口气。
周畅闻言,立马伸手进上衣内袋,打算掏根烟递过去。
“你不是不抽烟?”王梓娜疑惑的接道。
周畅伸进内袋的手刚触到烟盒,闻言又顿时停住不动作了,蹙眉瞟了一眼地上那俩。
“所以我用说。”李武有点有气无力的道。他实在不想再答话了。
“……噢。”王梓娜恍然大悟的神情,转头招呼周畅,“周院士,那咱俩回去接着聊?”说着便站起身来,跺了跺有点蹲麻的小腿。
“……”周畅又懵了。他一边将搭在内袋上的手抽出来,一边又深抽了一口另一手上的烟,掐灭后扔进了垃圾桶。跟着王梓娜往酒店大堂走去。
王梓娜看了看周畅,想了一下,最后还是体贴的解释了一句:“李探说他想一个人静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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