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间,李武给俩人都倒了杯水,又打开了电视以防尴尬,随后便坐到了靠窗的沙发椅上。
王梓娜则坐在了床沿边上,双手抱着水杯,面朝李武那侧的窗台,侧对着电视。
好半响谁都没开口,各自低头慢悠悠的喝了几口水。直到李武重重的吐了口浊气,王梓娜才有点紧张的抬头看他,支吾着说:“李探啊,我不知道从哪聊起。要不,还是你来问我吧?你问的,我都回答。”
李武挑了挑眉,一边想着这妮子咋过了一夜就变了个性情呢,另一边却抓住这个机会,飞快的整理了一下思路,平静的说道:“周畅和他妹夫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一下,跟他俩相关的可以暂且放一放。你要不先说说四年前庄文丽找你都聊了些啥吧?”
“嗯。”王梓娜像是早就料到李武会问哪些,都准备好了似的,慢慢轻声道来,“那年开学大概两周后,有个新生被医务室的人陪来找我,那新生就是庄文丽。她说是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想要开个病假条回家透透气。医务室给她做了检查,身体没毛病,猜测可能是离家后思乡引起的,便送过来了……”
一开始庄文丽并不愿意多聊,但是学校无故不放学生中途回家,离满一个月还有漫长的两周时间。
人有时候很奇怪,病痛这种东西,在得不到治疗的时候,跟别人说说,好像就能减轻点痛苦。正巧王梓娜隔天就会主动找庄文丽一次,温和的陪她说说话,这才让她慢慢打开心扉,吐出了一些她说从来没对第二个人说起的感受。
庄文丽从记事开始,就觉得自己家里的空气特别清爽,尤其是靠近农场的某片区域,感觉很亲切很亲切。离开家越远,就感觉空气越厚重,很黏浊,呼吸比较累。大概就像一个娃娃在妈妈怀里很惬意,在陌生人怀里怎么都不自在。
因为气息不一样。
离开得越久,就越急切的想要回去。庄文丽说不清这是种心理上的依赖,还是身体上的依赖,她自己觉得就像鱼儿离不开水,是身体上的。但是面对神经比较粗线条的妈妈,她觉得即使仔细说了妈妈也不会理解,没准还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所以跟家人只是简单的解释了自己比较恋家。
一开始,王梓娜也认为可能是孩子的心理问题,就像自闭症的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于是她每次除了听庄文丽讲述,主要还是引导她去关注外面的世界,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过情况并没有好转。入学第四周,庄文丽说她开始每天做同样的梦,梦到农场正朝她走来。
“走来?”王梓娜诧异的问道,“农场会走路?农场走路是什么样子的?”
“王老师,不是我造出来这个词,而是我梦到的时候就是自然的知道它正在走来。”
“那不是很恐怖吗?”
“不会啊,我感觉很期待呢!啊,就好像干旱了很久后,终于打雷了,就要下雨了,马上就有救了!我很高兴,呼吸也畅快了很多。”
那几天,王梓娜都有点考虑要不要向精神科求助了。她觉得这孩子的心理她摸不透,完全不在正常逻辑里。
但是那之后没过几天,李武出事了。
王梓娜又一心扑到各种打听李武的事情上。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有小两周没找庄文丽了。等她再次找到庄文丽的时候,她们的对话是这样子的:
“文丽,最近感觉好些了吗?”
“嗯,王老师,最近已经不难受了,就跟在镇子上一样了。”(露出一个很开心的笑容)
“不错啊,那么快就适应了!”
“不是哦,是这里变得跟镇上一样了呢!”(神秘而欣喜的表情)
“一样?呃,不会是你家的农场真的‘走’来了吧?”
“嘿嘿,我觉得是这样呢。我最后一次梦到农场的时候,它已经走到我脚下了!”
“那你上个月末回家的时候,你家的农场还在吗?”
“当然在啊!但是我觉得它长大了!”(用双手画了一个超大的圆)
“所以你现在已经不做那个梦了?”
“嗯,现在我很好了。王老师,下次去我家农场玩啊?”
“好啊,有机会一定去看看你家神奇的农场!”
这也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话。
王梓娜凭直觉隐隐觉得庄文丽说的农场跟李武出事有关联,但又抓不到感觉。
说完庄文丽,王梓娜停了下来,喝了口水。李武低着头,双手撑在腿上,扶着两额,眉头紧皱。
这时电视里正在播报一起少年扒手落网案件。王梓娜转头看了眼电视,用越发低沉的声音继续补充道:“当时第一个月末放假前,有个新生提前请假回家了,之后就没再返校。官方的说法是,该新生品行不端,编造假事由请假,已经被开除了。”
李武闻言抬头看向王梓娜,双眼微微睁大:“事不至此。内情呢?”
“查不到。”王梓娜此刻深深的看着李武,如墨般的双眼里星星点点泛着对面窗外霓虹的倒影,像漩涡般要把李武吸进去,“档案里写着的转学学校里查不到此人,少管所记录里也查不到,按家庭地址找去已经搬空了,能查到的亲戚朋友一个都联系不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李探,有没有觉得这情况很熟悉呢?”
李武呼吸急促起来,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正有力的在胸口捶着,双眼微微充血泛起一些红丝,双手拽拳有些微抖。他一动不动的盯着王梓娜,嘴唇微动,状似急切的想说什么,但最终控制住了。
“李探,那新生离校的时间,就在你那天。”王梓娜依然直视着李武,小声的有些凄然的说着,“我想,你遇到的,可能他也遇到了……”声音慢慢小下去。
就像一记重锤当脑砸下,李武瞬间面色惨白,大脑嗡嗡作响。随后一阵阵刺痛袭来。
恍惚间仿佛当年那个声音又在耳边不断回旋,“李警探,冷静点,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机会的,国家维稳的是整个国,可没那么多资源去顾及所有的个人。”
李武抱着脑袋慢慢蜷了下去。
“李探!李探!你怎么了?你……”耳边王梓娜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晚李武终是没能把想问王梓娜的都问完。
他再次觉得真相是如此残酷。
也许不知道才是幸福的。
如果时间能重来,他只想回到过去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什么真理也不想探究,什么真相都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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