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次心灰意冷求死，都是尹仲救了我回来。

第一次是被大皇子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他扶我做皇帝，给我新的生命。

第二次却是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他亲手结果了他养大的我。

他予取予夺，我对他的感情绝非简单的爱恨而已。

时至今日，我自己也理不清。

如今他死了，往日的一切便随着这抔黄土，随风飘散吧。

我们被荆豫合军围攻于邙山时，军情紧急，却有一目盲隐士毛遂自荐，献上良策。

隐士面有伤痕，满头银发，两瞳浑浊，名姜子明。

但他的声音并不老，他说他曾作恶太多，受老天惩罚，才会如此憔悴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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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容的轮廓，有些像尹仲。

但行止大大不同。姜子明仙风道骨，和善朴素。

若不在军帐中，便会去百姓间，帮他们做事。

他什么都懂，种田、盖房、养牲、挖渠......

百姓们私下里叫他“姜神仙”。

我其实怀疑过他的身份，但后来打消了念头。

我大概是太久没见过尹仲，才会有如此荒唐的臆想。

尹仲刻薄狠辣，宁负天下人也不教天下人负他，又怎会像姜子明一般，为百姓的小事劳心劳身。

何况，尹仲风姿勃发、英武矫健，曾一箭射三雕，而姜子明枯瘦孱弱，连马都骑不上去。

有他料事如神、谋断军机，我们渐渐分割了荆、豫合军。

但对方困兽尤斗，愈发不要命。一次我方粮草被劫，火光冲天，我被乱箭射中。

“我替她换药！”姜先生冲到人前，将军医都赶出了帐中。

我曾以烛火试探过他，他的确是瞎子。

不过聪颖之人自有办法，日常生活他皆能自处，不会磕绊。

此时大概是情急慌乱，他竟连人带药摔了个狗啃泥。

陶瓷碎片插入他手掌，血流一地。

“姜先生，叫军医来吧，我不妨事。”

“你、你若被人看出女子身......”他紧皱着眉头，随后想起，又解释说，

“姜某眼盲、心不盲。会为你保守秘密。”

我早知这种伪装瞒不过智多近妖的他：“那便请先生替我疗伤吧。”

他的手很稳，很快完成了基础的处理。

嘶——我吸气。

“怎么了？”

我不过吃痛一下，他竟紧张得发抖。

“没什么，只是牵动了旧伤。”是曾经替尹仲受过的那一箭。

这些年军旅奔波，条件不比皇宫，常有邪湿入侵，我本以为早好全了的伤，竟一到雨天就隐隐作痛。

“旧伤......”他低低念道。

他抚过我伤口，他的手很粗糙，但动作轻柔得仿若对待最珍惜的珍宝。

“姜先生请出去，我还是自己来。”他虽没有恶意，但让我想起了那个人，我突然不适，将他打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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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熹，你竟是女儿身？！”“哎哎哎，让开点我看看！”

伤口复原后，我穿了女装出来，军营里这些糙汉们惊呼不已。

姜子明让我想到那个人，想到曾经缠白布、喝哑药假装男子的日子。

但如今我已有了自己的天地，便是女子又如何。

我已经想通，若张栩或其他将士不能容我，那我另找容身之处。

然而我想多了。

大家很高兴。并未因我是女子而改变态度。

副官照例抢我的烤肉，最爱饮酒的大斧头照例匡着我肩膀逼我喝酒。

“她伤未好全，不应饮酒。”姜子明突然开口。

大斧头挠了挠头：“姜先生就是讲究。那就少喝一壶吧。”

“大斧头，我这酒喝完，你得叫我姐。”我仰着头喝下。

大家笑闹。

明亮的篝火下，姜子明一人坐在角落，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着头，显得有些落魄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