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谢蕴送行的人蜂拥而至，一眼望过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根本看不到尽头。

百姓分成了两派，一派对他感恩戴德，称颂他的大恩大德；另一派对他嗤之以鼻，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两派吵成一片，谁也不服谁。

见到我来，谢蕴先是愣了一瞬间，而后眼中闪过莫大的欣喜。

谢蕴向我快步走来。我眸中杀意涌动，袖子里悄悄握紧了匕首。我爹死了，梁昭死了，谢蕴却还能继续做官，这不公平。

皇上不杀他，我来杀！

我迎着谢蕴走去，就在我即将掏出匕首的时候，却忽然被人大力推了一下，瞬间跌倒在地。

「啊！」我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人群里就突然响起了无数的惊呼声：「谢大人遇刺了！」

我猛的抬起头，才发现刚刚撞开我的人就是居然小五！

小五没有直接把刀插进谢蕴的胸口，而是刺穿了谢蕴的肩膀，小五仰天长笑，眼中全是大仇得报的解脱：「刀子上我下了毒，这毒会在半刻钟内让你的内脏彻底腐烂，侍郎独子已经先下去等你了……谢蕴，不得好死的滋味如何？」

小五还想扑上去撕咬谢蕴，然而他才刚一动身，身体就被士兵的长矛彻底贯穿。小五倒在地上，眼神逐渐涣散，脸上却带着解脱的笑容：「母亲，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小五！」我痛哭流涕，心痛如绞：「你怎么这么傻啊！」

「弯弯……弯弯……」谢蕴捂着伤口，踉跄着身体想要朝我走来，却被柳絮死死抱住了身体。

「谢蕴，我才是你的妻！」柳絮怨毒地看着我，又哭着让士兵把谢蕴搬进了最近的房间。她是医女，自然知道谢蕴此刻药石无医。

「弯弯……」谢蕴挣扎着身体想要向我爬来，因为剧毒发作，他痛得全身都是冷汗，却仍执拗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不许你见她！」柳絮又是愤怒又是绝望，“砰”的一声关上了木门，怒吼道:「谢蕴，你就是死，最后见到的人也只能是我！」

「弯弯，求你了，让我再看你最后一眼……」谢蕴无助地拍打着木门，声音里全是哀求。

我终是不忍心。

然而就在我正想破门而入的时候，柳絮却在里面哭得撕心裂肺：「沈弯弯，我腹中已有了谢蕴的骨肉，你要是敢进来见他，或者再跟他说一句话，我就一剑刺穿我的肚子，一尸两命！」

10.

听到柳絮的话，谢蕴彻底绝望了。

剧毒搅得他痛不欲生，喉咙里一直大口吐着鲜血，吐出的鲜血里甚至还能看到内脏的残渣。

「弯弯……」谢蕴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痛苦。

「弯弯，我为我们逝去的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希宁，希望他下辈子安宁喜乐。」谢蕴虚弱地靠在木门上，向我诉说着他的悔意：「弯弯，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我原谅你了，谢蕴！」我在心里疯狂呐喊着。但我只能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唇，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来。我知道，只要我敢和谢蕴说一句话，柳絮就真的敢带着孩子自尽。

「谢蕴！你和沈弯弯的孩子已经死了，我腹中的孩子才是活生生存在的！」柳絮死死抱住谢蕴的身体，哭得神魂俱颤。谢蕴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弯弯，我求你，再和我说说话吧，哪怕一句……」谢蕴声音里全是颤抖和哀求。

我蹲在门外小声啜泣起来，不敢回答一声，谢蕴和柳絮腹中的孩子，我还是选择了后者。

大概是知道自己马上要油尽灯枯，谢蕴不再哀求，反而认命般靠在门上，哀怨婉转地低声吟唱起来：「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

然而，这首《湘夫人》还没有唱完，谢蕴就猛得咳了起来，咳出一滩又一滩的黑血。

在柳絮惶恐的哭声和惊呼声中，谢蕴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了气息。

看着谢蕴的头一直朝着门外的方向，直到死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柳絮流着泪将谢蕴抱在怀里，笑得凄凉又惨烈：「谢蕴，别以为你死了就能摆脱我！」

柳絮一手强硬地挤进谢蕴的指尖，一手握剑毫不犹豫地引颈自刎。

看到鲜血喷溅在木窗上，我终于再也忍不住跌坐在了地上，我没有想到柳絮会这样决绝。

孩子和谢蕴，我竟一个也没有留住。

我和谢蕴的这场婚姻里，终归没有任何人是赢家。

将柳絮和谢蕴厚葬后，我独自一人去了塞外大漠。

梁昭和我说过，大漠沙如雪，他最喜欢的就是夜晚坐在沙丘上看月亮。

大漠的人告诉我，要是在沙漠里看见仙人掌开花，那就代表着和故人重逢。我走过了漫漫黄沙，看过了溶溶月光，却始终没有遇到一颗开花的仙人掌。

直到又是一年元宵佳节，我终于在大漠深处遇见了一颗仙人掌，它孤零零地长在沙丘上，迎着黄沙开出了粉色的花朵。

我想要摘下它，却不慎踩空，滚落沙丘。

看着被擦伤的手腕，这一刻，我突然无比地思念梁昭。除了他，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担心我会不会疼。

我趴在沙地上无助地哭了起来，反正这里荒无人烟，也不会有人看到我这样狼狈的样子。

就在我哭得正投入的时候，我感到有人正慢悠悠地朝我身上丢沙子。

有人？难不成是沙匪？我瞬间吓得不敢再哭，连忙抬头看去，却看见沙丘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昭手里握着那朵粉色的小花，满脸笑意地看着我道：「娘子，你可真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