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毕业那年，我生日，没有一个人记得。

　　我就那样捧着手机，看着弹出的一个又一个的广告。

　　终于，我能到了周宇的电话。

　　他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语：“平安，我准备今晚向姜颜表白，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帮我把她骗过来。”

　　后来他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我等到他的表白了，可惜不是给我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带着姜颜去了说好的地方。

　　一路上，我一直在和姜颜谈天说地，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周宇。

　　可当我看到他时，我还是忍不住了

　　他带着我和姜颜一起过马路，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便只是低着头跟在他们的旁边。

　　这时，一辆车猛地冲了过来，周宇转向姜颜，拉着她一个后退，他们躲过去了。

　　而另一边的我，被撞出了好几米。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感受不到我的肢体了。

　　我知道，这事不应该怪他，可我控制不住我的脑子。

　　为什么他要在我生日这一天表白？为什么非要叫上我？

　　为什么他只注意到了姜颜，我也在他身边啊？

　　为什么就连我喜欢的人也抛弃了我呢？

　　他可是周宇啊！

　　我爸只在我刚出事的那几天来了几次，就把我托付给了护工。

　　后来，他来到医院，跪在我的床边求我原谅他。

　　我索性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了他的身上，各种难听的话都对他说过。

　　可他还是像之前那样温和，默默地听着我骂。

　　后来他看不过护工干活的敷衍，直接亲自照顾我。

　　再后来，我爸意外去世了，按照他之前的遗嘱，将他全部的资产都捐给了那些孤儿们。

　　我这个亲女儿，什么也没有。

　　好一个伟大的善人！

　　葬礼后，我妈也过来照顾我，他们二人轮流交换休息。

　　姜颜找我的那天，只有周宇在，而他刚好出去了，我知道是姜颜支走的他。

　　当天晚上，看着给我擦拭身体的周宇，我说：“和我结婚，我就原谅你。”

　　将他一辈子都拴在身边，这是对他和姜颜最好的报复。

　　我知道，我不会原谅他，除非我重新站起来。

　　可是为了达到目的，说个小谎又算什么？

　　他答应了。

　　要是放在之前，我可能会高兴地蹦起来，可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努力活着，我要让他们永远活在愧疚中，永远不得解脱。

　　八

　　听到我的回答，他眼里的光消失了，转而变成恐惧，他低下头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我以为……”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以为什么？我喜欢你吗？”

　　“我对你只有恨！”

　　撒的谎多了，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了。

　　他重新抬起头：“我不在乎你恨不恨我，但身为你的丈夫，我希望你能从这种消极的状态里走出来。”

　　呵，不在乎，也是，只有姜颜的爱恨他才会在乎吧。

　　“过几天，我让姜颜来看你，你逃避了这么多年，也该面对过去了。”

　　“我不见！”又是姜颜……

　　“为什么不见她？”

　　我才不会告诉他姜颜找过我这件事，他要是知道自己不是单恋，岂不是要上天了。

　　“你又为什么非要让我见她？”我的声音猛地升高，“我知道了，是你想见她对不对？”

　　“我的存在碍着你们旧情复燃了吧？”

　　“能让你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姜颜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当年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再下次你是不是就要逼着我离婚了？就像我当初逼你结婚那样……”

　　“你疯了！说这些有意思吗？”

　　他又打断了，意料之中。

　　姜颜就是他心里不能触碰的那部分，我不配提。

　　我满脸笑意地看着周宇：“当然有意思了，我挺好奇，到时候你为了离婚又会想什么办法呢？”

　　“会想办法杀了我吗？不行，我害怕，我还没活够。”

　　“其实就算不离婚，你俩也能在一起，反正我瘫了，就算你们躺在我的床上睡觉，我也不能阻止你什么。”

　　“只是可惜了姜颜，这辈子只能顶着小三这个标签了。”

　　他的双手攥紧了拳头，却还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你为什么对姜颜这么多恶意？”

　　“为什么啊，我想想…”我故作思考，然后又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想起来了。”

　　“因为她说想让我去死啊。”

　　他一脸错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啊，我在告诉你我讨厌姜颜的原因。”

　　他松开了拳头，转身向屋外走去，只留下一句：“你还是先冷静冷静吧。”

　　然后“砰”的一声甩上了防盗门。

　　我不冷静吗？我很冷静。

　　这就是我憎恶她的原因，可惜他不信。

　　我说的有关姜颜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会信。

　　九

　　我操控轮椅回到卧室中，再用轮椅堵上门，又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用嘴反锁上了房门。

　　白天河边的小风吹得人脑壳疼，回到家又和周宇吵架，我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现在这身体可是差得很，八成又要生病了。

　　不等我多想，我就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周宇和姜颜，奶奶和表弟，我妈还有张叔，我爸以及他资助过的学生，他们将我围在高台边上，脚下就是熊熊烈火。

　　他们叫喊着：“去死吧！”

　　“你为什么还不死？”

　　“跳下去吧，你活着就永远是我们的累赘！”

　　我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我重新充满力量的四肢上，这种久违的感受让我无比兴奋。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要好好活着，气死你们！”

　　头顶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雷声，我被吓得一个趔趄，从高台上跌落下去。

　　下一刻，一只瘦弱的胳膊拽住了我，她说：“你一定会没事的，好好活下去！”

　　我努力抬起头望向她的脸，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为什么希望我活着？

　　我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

　　床边趴着一个人，她的身体不停颤抖，伸手紧握着我的手，是我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停地念叨着：“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妈。”我叫了一声。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

　　见我盯着她，我妈赶忙擦了把脸，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迷茫地摇摇头，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照顾我，只是右臂好像有些别扭。

　　后来我才知道，周宇那天和我吵架离家后，给我妈打了电话，想让她安抚一下我。

　　我妈到了家中，就发现我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怎么喊都不吱声，她一时情急，直接撞开了房门，自己也因此受了伤。

　　出院回家那天，看着她为我忙前忙后的身影，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地看过她了。

　　她刚来照顾我的时候只有零星几根白发，如今头发已是花白。

　　她原来也没有这么瘦，这才几年啊，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她明明很爱美的呀，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穿着洗到褪色的衣服，干枯的头发潦草地束在脑后，眼神里也没有半分往日的神采。

　　这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她啊！

　　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我明明应该开心的，可不论我怎么挤，嘴角始终无法上扬。

　　反倒是眼泪被挤出了两滴。

　　有什么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折磨了我二十多年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和我爸离婚？”

　　“为什么一次都不来看我？”

　　“为什么不要我……”

　　十

　　她有些意外，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我想知道！”

　　思考了许久，她终于开口，只是她口中的故事和我从我爸和奶奶那听到的不太一样。

　　她说，当年是奶奶和我爸逼着她离婚的。

　　在认识我爸之前，她原本有一个男友，两人原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有一次，那个男人喝醉了酒就连哄带骗地强迫她发生了关系。

　　可是后来两家因为彩礼的问题没有谈拢，于是一拍两散。

　　后来，有人给她介绍了我爸，我爸温柔体贴，家里条件也不错，于是很快俩人就结了婚。

　　本来日子过得还不错，可她的那个前男友知道后，就跑到这边来闹，将他们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传得尽人皆知。

　　我爸和奶奶也知道了，从那天后，我爸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动不动就对她进行冷暴力。

　　过了没多久，我妈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奶奶找人来算了算，说是个男孩，于是他们两人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从前那样。

　　本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了，直到我出生那天，护士的一句：“恭喜，是个闺女！”我爸和奶奶当即离开了医院。

　　还没出月子，我爸和奶奶开始到处找她的错处，一有机会就指责骂她，好几次奶奶都动起了手，我爸就在旁边看着。有一次，她气不过还了手，奶奶嚎了一嗓子，我爸就冲了上来，把她压在地上打。

　　再后来，我到了开始记事的年龄，他们带着我搬到了城里，我爸开始每日不着家。一回家就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对她进行家暴。

　　我妈怕吓着我，总是不敢出声，这却让我爸变本加厉。

　　终于她忍不了了，提出了离婚，我爸同意了。

　　但条件是，让她净身出户，并且放弃我的抚养权，这辈子都不要来看我。

　　我爸其实也不是说有多爱我，他只是想让我妈在往后的每一天里，都承受着骨肉分离的痛苦。

　　即使离了婚也要折磨她。

　　虽然舍不得我，但她知道，她没有工作，即使上了法庭也不会把我判给他。

　　可如果不离婚的话，她会死。

　　再后来就是我记得的那样，我爸不想管我，把我丢给奶奶，她和张叔结婚……

　　她有偷偷地来看我，看着我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漂亮。

　　直到我爸死了，她才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来照顾我。

　　她语气轻松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只是那个柜子已经被她擦了七八遍。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这些？”

　　她没有看我，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相信这些……”

　　说实话，我确实不想相信，但我知道这就是事实。

　　可这让我这么多年的报复埋怨又是什么？一个笑话？

　　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她，如果是我，我可能在得知怀孕的那一刻就会选择打掉孩子离婚，她忍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又得到什么呢？